作品 ——《不要走》

作者：墨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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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G11，怎麼辦，到底……該怎麼辦……？」
我沒有回答，只是望著眼淚快掉下來的416，擺出痛苦的表情。
事情要回溯到三個月前，416發現了自己身上出現了一個異樣，那就是每過一個月，指揮部就會有大約百分之十的人忘記她的存在。
這麼說可能有點不準確，應該說是「認識她」的人才有受影響，原本就不認識的想當然就沒差。
逐漸忘記她的人似乎是照著關係由遠而近開始，三個月前是我和416認真確認到異樣的時候，那時大概已經有百分之四十的人忘了她了。
後來我們推測原因，可能跟7個月前的某次作戰有關。那次作戰，416被一個詭異的鐵血咬到了脖子，那個鐵血我們沒看過，資料也沒出現過。在咬到416時我就迅速從遠處將它擊斃了，奇怪的是416脖子處沒有留下任何傷口，但416身上的異變我們猜測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。
如今還認識416的大概只剩下M16A1、404小隊以及指揮官了，雖然還有些一起出任務的某些人形似乎還記得416，但忘記只是早晚的問題。 「我不會忘記416的，我保證……」
我輕撫著416的眼角點點頭，希望能給416些許安慰。
一向認真好強的416現在變成這幅德行其實有點令人不敢相信，但如果我們的推測是正確的，那麼再來不需要三個月，所有人都會忘記416……包含我……
我只能給出無法保證的承諾，任憑416繼續不安下去……
又過了一個月，目前真的是除了404小隊、M16A1和指揮官，已經找不到認識416的人了，在路上，416遇到其他人形，常常會被投以懷疑的眼神，也有人形會熱情地上來搭訕，但那一句句「你是不是新來的人形，歡迎。」只是一次次刺痛著416的內心。
當然我也嘗試讓416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紹，如果忘記了，那麼重新認識應該是種方法，但這完全沒有效果……到了第二天，同一個人形遇到416，還是會出現那刺痛人心的歡迎話語。
所以這情況可以假設成，那個人形不是忘了416，而是從記憶中刪除，然後只要發生過一次，那麼隔天，這段記憶又會再度被洗白……
這段期間或許是我有生以來睡眠最少的時段，我努力保持著清醒，盡量隨時隨地陪在416身邊，深怕一個不小心，416就會去到遙不可及的地方。
如果真到了沒有任何一人記得416的那天，那416的存在又會如何……
不知道是從哪裡看來的假說，如果人真到了沒有任何人認識的地步，也可以說是這人根本不存在在世上了吧？那麼，這個人從理論來看，到底是不是生活在地球上呢？還是被所有人遺忘的那天，就會憑空從世界上消失？這點我們不得而知，也無法證實。
現在這個情況相當不樂觀，反正不管從實體的角度、還是概念的角度來看，HK416這個人形最終可能會因此「消滅」。
目前所有還記得416的人都瞭解了詳情，每個人也開始了日記和416每天接觸，即使知道這些或許只是徒勞，但只要有一丁點的可能性，我們也不想就這樣忘了416。
兩星期後，指揮官忘記了416……
「為什麼……為什麼！我不要……我不要消失，指揮官，我是你的屬下不是嗎？哇啊啊啊啊啊啊！」
「就算你這麼說，我還是……」
416崩潰大哭，與平時那個認真負責，甚至到了有點苛刻的個性截然不同。
指揮官只是無奈地搔搔頭，畢竟記不得的事情再怎麼去思考也沒用。
這時我突然想到指揮官的日記，或許上面記載的內容能讓指揮官再次回想起416也說不定。
我將指揮官放置在桌上的日記拿起來翻閱了一下，卻發現一件事情──任何有關416的部分，一個字也沒剩下。
404小隊在軍隊裡幾乎沒有任何文字記錄，所以我當初沒有去翻找有關416的檔案，所以直到現在才發現，就連某個人所著錄的文獻，只要作者也不再記得416這個人形，那麼所有著作都會因此同時被刪除……被這個世界刪除……
我默默放下日記，而一旁的M16A1和45姊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，只是皺著眉頭，而9看到我們的異樣後也湊到我旁邊拿起日記翻閱，在一陣吃驚後就只能悲傷地低下頭。
「416……走吧……」
對於指揮官忘記416一事我有點生氣，我氣的不是指揮官，而是只能對這種狀況靜觀其變的自己。
416是我最重要的夥伴，我卻什麼都無法為她做到，這種任憑無力感奔走的狀態，我感到相當惱怒……
離開了指揮官室，416哭泣的聲音很快就停止了，但不斷滴落的淚水濡濕了我的袖子。
沿路看到這個情景的人形們，很多都過來關心情況，但每一句關心的話語，此時只是利刃再次傷害了416。
到了中途，我有點受不了開始跑起來，即使遇到其他人形搭話，我也一概不理，我無法容忍416繼續受傷。
我帶著416回到了我們的寢室，416靠在我肩上不斷掉著淚，我撫摸著她的頭髮，用最溫柔的聲音說著「沒事了」。
這晚，416依偎著我睡著了，我從沒看過416的睡顏，原因很簡單，因為我從來沒有比他晚睡過，但如今我卻希望我能不需要睡眠，因為就怕一覺醒來，輪到我忘記416了……
隔天一早，身心俱疲的416熟睡到中午，在那之前，我跟45姊、9、M16A1討論過後，決定由我請長假帶著416離開格里芬，現在的格里芬對416來說太過痛苦了。
我跟416傳達我的想法後，她也只是點點頭回應，或許她自己也意識到了，接下來就輪到我們會忘記她了，所以現在選擇離開或許是止血的最好方法。
依照時間計算，如果我是416最親密的人，那麼我至少還有2個月以上會保有著跟416有關的記憶，那麼，也就是說，416還會存在在世上的時間也就只剩下2個月……
我和416住進了一個雙人套房中開始著新的生活。
我們不和鄰居打交道，因為這只會徒增416的傷痛，我們以小套房為據點，四處看著人類的文明，購物、旅遊、美食，我們用著自己在格里芬囤下的資金到處遊玩。
第一個月我和416過得很開心，卸下武器和軍裝，人形就跟人類沒有太大的差別。我們隻口不提指揮部的任何事情，因為，享受接下來的時間就是最後的作戰。
太過放鬆的幾天，我一直以來的睡眠習慣又爆發出來，在我醒著時416又會像以前一樣用毒舌對待我，一句句的關心用著刺辣的言語傳來，這使我感到安心，因為這是以往的416：那個認真嚴肅、尖酸刻薄，但總是愛照顧他人的我的夥伴。
第二個月開始發生了驟變，主要是在出在我身上……
我和416離開格里芬之前，45姊跟我說，只要自己還記得416，那麼剩下的人就會想辦法每天連絡上我。45姊動用了軍中特殊管道，讓每天一早都有三個信封被扔進信箱裡面，但在個月，信中內容發生了改變……
「要記得帶禮物給我喔G11，話說為什麼當初我們會決定在你放假時每天跟你聯絡呀？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？」
第一個出現異變的是9的信……
9雖然還記得寄信這回事，卻想不起來當初的目的。
我不敢讓416看到這信的內容，因為被自己如此親近的夥伴忘記是多麼絕望的事情。
「嗯？G11怎麼了？你又睡昏頭了嗎？幹嘛佇立玄關一動也不動。」
「沒什麼……話說416午餐是什麼呀……我好餓喔？」
「你這廢物不是睡就是吃……反正我準備好了，要吃就快點進來吧。」
「唷～416萬歲！我想嫁給你。」
我將信藏到背後，投身於我和416所剩無幾的幸福時光中。
過了一個星期，這次出現變化的是45姊，他跟9一樣只記得了要聯絡我一事，卻完全忘記了416的存在。
目前只剩下我和M16A1還記得416……我開始害怕最後416會走上怎樣的結果。
至於為何最後兩位是M16A1和我呢，我想大概是因為416和M16A1認識了相當長的時間，似乎以前還曾經是同事吧。
那……如果我比M16A1還早忘記416，那416該怎麼辦……？
今天晚上，我抱著416不斷顫抖，我像個失眠的孩子一樣，擔心一睡著惡夢就會降臨。
「G11……？」
416看到我的異樣也只是疑惑了一下，但最後將我擁入懷中，不斷摸著我的頭，就像在安撫自己的小孩。
我努力不讓眼淚落下，現在最痛苦的應該是416不應該是我。
「我會努力，努力不忘記416，所以……不要離開我……」
「我答應你，G11，我會永遠陪在妳身邊。」
現在到底是我在給予416承諾，還是相反？但416的溫度和她的話語，無庸置疑給了現在的我救贖。
隔天……我還記得416的事情，記得的清清楚楚，這讓我安心下來。每當日子一天天過去，我醒來的思緒就越來越狼狽，但只要還能看到416，並清楚想起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，那我認為今天就還會是美好的一天。
但今天就在我收信時，倒數即將歸零……M16A1也記不起來了。
我一瞬間感到僥倖，因為我是416人生中的最近的那個人，卻也開始恐慌，因為下一個，就輪到我了。
「G11，好像下個星期是人類所謂的聖誕節，要不要一起好好慶祝呢！」
「嗯……好呀，我想吃火雞……」
「那我們等下去買吧。」
我和416仍舊暢談著未來，但如果我算的沒錯，距離滿十個月，只剩下……十天，也就是聖誕節當天，我會再也想不起416。
接下來的每一天，我和416白天依舊到處觀光，但與之前不同的是，現在多了相當濃厚的聖誕氣息。
在十二月二十三號，我跟416相約在平安夜那天來交換禮物，當作一直以來的互相感謝，所以這天我們在購物街上分開了一小時。
我沒有特別煩惱要送什麼給416，因為早就準備好了，所以這一個小時其實沒有必要再去找禮物，反而是想準備個蛋糕，讓平安夜能夠更加完美。 我不會把聖誕節當作送別，即使只有萬分之一，我也不願拋棄那個奇蹟。
一小時到了，416提著一個提袋，而我則是拿著裝有蛋糕的袋子，漫步於寒冷的夜，我們只是談論著要怎麼慶祝聖誕，回去後要做些什麼準備，絲毫沒有提及邀請他人這回事。
在積雪中留下腳印，我和416回到了溫暖的家……
在這個小套房中可以說是相當安寧，或許是隔音做得很好吧，明明在市區卻不會覺得吵雜。
我們很幸運，遇見了所謂的白色聖誕，天空中緩緩降落的積雪，彷彿要覆蓋世上所有的髒污，為這個夜增添了更純淨的美。
在享用完416準備的聖誕大餐後，我們開始了交換禮物：我送給416的是我早就偷偷開始織的圍巾，在離開格里芬時我覺得天氣有點變冷，所以在那時就開始工作了；416準備的是手套，看起來也是親手織的，或許那時候在商店街，416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。
「好溫暖，謝謝你，416。」
「哼哼，事到如今還說什麼，倒是妳這個睡鼠居然會織圍巾，真是令人感到驚訝。」
416雙手拉起圍巾一邊，將臉埋了進去，看起來是相當滿意。
「嘿嘿……我可是自己學了很久，學到我中途睡著很多次呢……」
「這不值得驕傲吧。」
我們一搭一唱起來，開心溫暖的氛圍也籠罩著這小小的空間中。
我從冰箱拿出蛋糕，416從購物袋中拿出水晶燈飾，為了小小的套房帶來了濃厚的聖誕。
吃完了蛋糕，我將日光燈關掉，僅存的照明剩下窗外透近的微光以及桌上燈飾散布的淡藍光輝。
我跟416坐在床邊，互相倚靠著對方的肩膀，一句話也沒說，我只求這樣的時光能持續下去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率先打破寧靜的是416：
「G11，謝謝妳……但不知為何，我覺得好累……」
聽到416這麼說，我明白時間大概要到了。
時鐘直逼午夜，剩下最後的五分鐘……
「416不要睡……我們……我們還沒想明天要做什麼！」
內心激動萬分，但指針滴答運轉的聲音卻不會為了我而停下。
「G11……在最後的時間……就讓我……做平常妳在做的事情吧。」
416將靠著我肩的頭直接滑落，就這樣直接仰躺在我的大腿上。
「416……不要……不要走……」
原本是想笑著送416離開，但我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。
「如果……可以……希望我能……再一次……成為妳的夥伴……」
416的聲音越來越小，而我脫下416送我的手套，用雙手輕撫著416的臉頰。
「不要……不要……為什麼……如果妳不在了……我該怎麼辦……」
「……」
416嫣然一笑，然後默默閉上眼睛，她不再回覆我，只是規律的呼吸，像是睡著般那麼安穩。
「416……416……嗚……」
我眼淚不斷滴落，416的眼角也微微流出淚……我不想要告別，我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做，還有很多計劃沒有實行……我們，還沒有真正成為人類！
任憑淚水潰堤，我深呼吸一口氣，將臉緩緩靠近416，然後輕輕吻上她的唇，在她耳邊說出最後一句話：
「晚安……416……」
「叮！」
時鐘指向午夜的瞬間，我失去了一切知覺，像是電源被切斷的機械般，昏睡了過去……
「唔……好睏……我怎麼沒睡在床上？」
醒來的我，發現自己睡在床旁邊，害我一起床就感覺腰酸背痛，這對於重視睡眠的我可是相當難得的經歷。
「嗯？」
這時我發現手上有著一個人形的晶片，難道昨晚有人在我旁邊嗎？
「這是……？」
看到晶片的剎那間，我眼淚不知為何開始落下，然後不知名的悲傷侵占了我全身，開始在除我以外沒有任何人的小套房中嚎啕大哭，到底……是怎麼了？
我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人，但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，就只是放任自己的感情不斷哭泣著。
就在此時，我發現床旁有一條圍巾，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，但那條我敢肯定是我自己織的，而圍巾上方，有一副手織的手套。
我趕緊拿起手套，將它抱在胸前，然後一個白髮的人影在我腦中一閃而逝……
看向手上的晶片和手套，我用袖子拂去臉上的淚水，對著虛空中，用篤定的語氣說出了意義不明的一句話：
「我們，一定還能再見面的……」